黑影走到一段距离之外忽然停住了,好像在对着她张望。两人对峙了一会。
“是谁在那里?”叶莲娜忍不住向他叫道。
黑影静止了一会,忽然发出了她熟悉的声音:“是我,母后。”
“伊凡。”叶莲娜惊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,“你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
“我……想见您。”伊凡说道这里又打住了。冷风又吹了进来,叶莲娜却觉得没有刚才那么寒冷。
“我们到别处去吧,这里不太适合久呆。”她说着走向伊凡。走到近处,伊凡年轻的脸庞终于呈现在了她的眼前。
她有些迷茫的打量着他的眉眼,有一丝她的影子,也有一点像亚历山大,但总体来说,这孩子并没继承到他们两人相貌上的优秀,反倒略显平凡。可是他还是长大了呀!稚嫩的嗓音经过变声期后渐渐有了男子特有的低沉,稀软的头发也已经浓密得如同午夜丛林。那双曾经纤细的臂膀更是变得健硕有力,就连身高也比她高了一个头,让她在他面前必须抬头仰视。
她忽然有些歉然,这些年她确实忽视了太多东西,而这个孩子又太过懂事,什么都不肯叫人操心,稳重得简直不像个孩子。于是她便习惯了他的懂事,他的稳重,很放心的让他经受各种历练,又秉持着贝林治•诺伊家族的祖训对其严格以待,即便他取得傲人的成绩也不会过分夸奖,以免他染上骄傲的恶习。
但是此时此刻,她心里却涌动着难以平息的歉意。不为别的,或许就只是为了,作为他的母亲,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成长。似乎一不留神,他就已经褪去了稚嫩,长成了参天大树,再也不需要母亲的温情来呵护。而她作为母亲,唯一能够给予孩子的,不就是那点温情的呵护吗?
她挽住了儿子的手臂:“我叫侍女新做了甜点和姜茶,陪我去坐一会吧,伊凡。”
伊凡没有动,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,目光交汇的刹那,她不由自主放开了那条手臂。伊凡看着她略带惊惧的神情,无声的笑了起来。
“母后,您怎么了?早上您挥手打我时候可没有这样啊?”他抓住了母亲的双手,将她按在了走廊的墙壁上。
“伊凡!”叶莲娜怒从心生,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,“你这是什么态度?”
“我的态度冒犯了您?是啊,您从来都是高高在上,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我。现在被我这样对待,很愤怒吧?”伊凡冷笑着,说出的话叫叶莲娜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我实话告诉您吧,母亲大人,我可不打算留在这里任你们摆布。”他拿出一个传送卷轴在她眼前摇晃,“看到了吗?我早有准备。但是在离开以前,我想亲口对您说句话。”
“不,伊凡,你不能违背你父王的命令。虽然我不懂他为什么这样安排,但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。或许他让你留在这里是要保护你。你知道那些黑巫师的厉害,我们怎么放心让你去跟他们战斗呢?”叶莲娜想尽力打消他这个念头。
伊凡好像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:“母亲大人,这个时候了您还想欺骗我?为了那个野种,你们还真是费尽心机。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,想让他取代我的位置,你们休想!对了,我还想要告诉你,我恨你们,等我杀光了黑巫师,取得无上荣耀,就是我凯旋称王之时。让我想想,我到时候该怎么对待你们呢?”
叶莲娜只觉得寒意从四肢百骸里侵入心脏,极寒几乎令她窒息。她哆嗦着,自觉说出的话已经苍白无力:“伊凡,你怎么能这样想?”两行泪水滑过脸庞,落入无边黑暗,激不起半点涟漪。
伊凡沉浸在兴奋的幻想当中。“到时候我就把那个野种送进涅尔格生意最好的艺馆里,您看怎么样?他那副样子,天生就是该呆在那种地方的货色。我想整个涅尔格的名流贵族都会去光顾他的生意,您和父王一点都不用担心他会吃不饱。哈哈哈,当然我指的是另一种吃饱。只怕不光会吃饱,还会多得吃不消……”他放声大笑,脸孔扭曲而狰狞。
啪!叶莲娜挣脱出一只手,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下。他被打得一愣,继而疯狂的摇晃起她来。“您又打了我!您为了那个野种已经打了我两次!”
他又笑又叫,抓住她的头发扯得她头皮发麻,“您曾说过,会为我犯下的错祈祷,我从来都不需要那些祈祷。您从不了解我,从不肯给我真正的爱!您只会利用我对您的爱控制我、要挟我!而父王的做法更加恶劣,他对我根本就是不屑,就算我拼尽全力,也得不到他的认可!你们,统统都该去死!”
叶莲娜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已冰冷,身体在这种狂暴的摇晃中几欲散架。伊凡疯狂的嘶吼着,把她拖向窗格。
“你疯了吗?”她拼命挣扎,却被他巨大的蛮力推向窗外。漆黑夜空陡然从她眼前划过,她尖叫了一声,悬崖和海面撞入她的视野。那一刻她感到了死亡的恐惧,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恍然——当年马克西姆临死前所见所感就是如此吗?
失重感席卷了她,悬崖和海面如同狞恶的巨兽迎面扑来,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,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。就这样结束了吗?
伊凡把叶莲娜推出窗外以后,看着自己的双手愣了一会,忽然发出似哭似笑的叫声。“我杀了她,我杀了自己的母亲……”他泪流满面,双目赤红,表情狰狞得如同刚从不洁深渊里爬出的恶魔。过了一会,他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响声,他颤抖着打开了传送卷轴。
叶莲娜睁大眼睛瞪着悬崖和海面,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,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。她不可思议的转动头部,寒风吹得她的长发四散飞扬,但她还是看清了原因——她的长袍被走廊下一枚突出的榫头挂住了,现在她被倒挂在了悬崖上。
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鲜血把她月白色的长袍染红了一大片,她原以为那些液体已经结冰,没想到它们还能流动,而且流出来这么多。随着思想逐渐回归,她开始感到了寒冷和疼痛,活跃的思维也把种种联想送到她眼前,她一会看见自己被冰雪封住的尸体就这么在悬崖上随风摇荡,一会又看见萨沙、娜塔莉亚和孩子们在她的葬礼上哭泣。但是她发现自己头脑里伊凡的脸孔一片模糊,她用力去看,终于看清了他的五官,但那张脸却换成了马克西姆的容貌。她终于清晰的了解到了自己的内心,她对伊凡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,既不再爱他,也不恨他,而是漠然,想要逃避着什么的漠然。